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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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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意

泰豐行重新開業,是在今年的五月份。

孟惟曾經好奇過,丹虎究竟要做什麽菜系,在國外做中餐,大廚難得,有一手好本事的人往往自己就開店了。若要雇來,不花大價錢可請不起。

結果他做的是——川味火鍋。

火鍋,是最不需要廚藝的菜,肉菜海鮮,洗好切好,端上去讓客人自己涮就得了。

鍋底也不難買,他有渠道買到正宗的四川牛油底料。

為什麽敢說正宗呢?

此人相當地大言不慚:“我是活的四川人,有身份證可以作證。我說我開的是正宗川味火鍋店,有什麽不對嗎?”

得,她心服口服。

在這個酒樓,雖說廚子是可有可無的,但還需要其他員工才能運轉起來。

丹虎雇了兩個人在後廚洗切食材跟洗碗,一位勤工儉學的大一小男生,跟一位華裔大媽。

上菜倒不需要多費事,把菜碼好了,放在小推車上,一桌一車地送過去就行。

孟惟也常來幫忙,她的戲已經做得差不多了,就剩一些道具還沒完工,等再把道具做好,全體成員彩排一回,就可靜心等待兩個月後的大學比賽了。

丹虎給她安排的位置是店內櫃臺,讓她負責收錢。

本來她還想管管點餐,但是他說沒必要,他搞了一個微信公眾號,來店裏的人加上號以後,自己可以直接在手機上點菜。

這人做生起意可能真的有點天賦。

不但搞了微信公眾號,還有微博號,小紅書號。

泰豐行最大的特點就是夠舊,所以丹虎主打覆古風格,對著門口的石獅子,幾十年前的老牌匾,大堂裏的瓷花瓶一通猛拍。丹虎專門把阿武找來拍照片,因為他是業餘攝影愛好者,並且精通PS圖片跟加濾鏡。

這人還編纂了一些泰豐行的故事放在網上,比如歷史是多麽悠久,建築是多麽古樸,這是一座隱居在中國城的百年老店(有老照片為證),極富匠人精神,味道是多麽絕佳。此任務就交給了孟惟,丹虎吩咐她中英各編一套……英文的版本裏寫中國的慈禧太後最愛吃四川火鍋,中文的版本則是,來這裏能偶遇明星。

孟惟曾經微弱地質疑過,這不是騙人嗎…他自有一套策略,“明星”這個詞就很模糊啦,可以是球星,戲劇明星,來進修加旅游的國內明星。來了這座城市,球場在北,劇院在南,BBC電視臺在西,大學在東,有緣自會相見。總之你寫就是了。

丹虎甚至不惜投了錢放在宣傳上,這樣好跟在英的華人公眾號跟網紅搞好關系,讓人家在自己的賬號上推薦推薦泰豐行。

這麽一通操作整下來,真讓他弄出了名氣。

來的都是華人大學生,年輕,胃口大,愛吃愛熱鬧,喜歡火鍋風味,尤其是四川火鍋。

泰豐行定價不算貴,一個人二十五鎊,自助式點餐,食物無限供量應。

其實這座城市不缺做火鍋的店,這裏比其他店有優勢的地方在於,新店開業,猛烈打折,價格比其他家便宜。地方還特別大,不用預約等位,來了就能吃上。

除了線下生意,丹虎甚至開通了線上外賣平臺,專賣食材跟底料,供客人買到家裏自己做火鍋吃。

開店之前,他們沒料到生意會做到什麽程度,就連代理老板丹虎,都是抱有一種“一開始不會那麽順遂”的心理準備。

但是他準備做得有些過分充足,攤子鋪得很大,宣傳做得幾乎有些誇張。

一開始就爆了,生意好到忙不過來。

客人手機點單速度過快,後廚裏備菜的人手卻完全不夠。

這邊十多桌客人在等,外賣小哥已經到店了,催老板食物好了沒有。

切肉的小男生忙到腦門冒汗,洗碗的張姐心好,很是看不過去,就過來幫他的忙,即使這樣還是不夠快。丹虎見到廚房這幅慘狀,也顧不上前面,只得跑到後面,三個人齊齊切菜。

這才剛好能供應上。

孟惟也想去後廚幫忙,被丹虎攆回櫃臺坐著,他說前面沒人了,誰來管帳啊。

“我先做三天看看,如果來火鍋的人還是這麽多,我就再雇幾個人來切菜洗碗。”丹虎估計這只是新店開張的偶然繁忙而已,並不覺得之後還會這麽火爆。

可是一周後都保持這個熱度……

他不得不增加了人手,都是學生,大家輪換著時間表,該上課的時候去上課,下課了再來打工。泰豐行雇人比別處容易,時薪很高,但是必須要社保號,他們不招人打黑工。黑工不黑工,這在丹虎看是無所謂的事,只是孟惟不讓。

整個酒樓,客觀來說,最閑的就是孟惟,她坐在那裏像個吉祥物似的。整個流程已經穩定了,確實用不著她做什麽。丹虎之前礙於工作壓力,不得不雇了四個人。

孟惟坐在櫃臺後面,繼續做雜七雜八的的手工活兒,粘小燈泡,編繩子,等人吃完要走了,她站起來幫人結款。這甚至都用不上乘法以外的算數,一個人二十五鎊,幾個人來吃,乘起來就是,再在電腦上做點簡易記賬,極其簡單……

她有點厚臉皮地想過,丹虎可能是不想讓她勞心勞力,他總覺得她有別的正事要做,寫劇本啊做道具什麽的。

真是怪不好意思的。

丹虎其實做生意非常精明,雇人只雇手腳利落的,訂貨也很講究貨比三家,該壓價的時候壓價。他為了多省人力費用,有功夫切肉洗碗的話,進了廚房系上圍裙就埋頭幹活,絕對不把自己當老板。

唯獨對她,不講性價比。每回都在櫃臺後面放奶茶跟豬肉脯,還讓她玩iPad。告訴她無聊的話,就自個兒回家去,他會來管帳。

這讓孟惟感覺,自己就像個吃閑飯的,在泰豐行比以前打的任何工都輕松,力氣還沒賣到三成。所以等到丹虎進了後廚,視線看不到前面的時候,孟惟會去收拾碗筷,擦擦桌子。被他看了,免不了會被說幾句,他會問她,你離開座位的話,誰來收錢啊。

根本不需要人總坐那兒看著,客人吃完了要結賬,站起來她不就看到了嗎……

完全像是被他供起來了似的。

這種意見不一的地方,是她甜蜜的小煩惱。

孟惟想做的,就是盡力做好分內事,手腳勤快,能忍則忍。她想幫到丹虎。

但偶爾也不是那麽如她所願。

“買單!”幾個喝了點啤酒的青年到前臺結賬,見到服務員是個俏生生的小女孩,目光放在她身上來回打量。

這個年紀,不是老板的女兒就是打工的學生。

一般人都有一種心理,年紀小的女孩在社會上比較好欺負,遇人處事臉皮薄,吃虧了也吵不得架,更不會撒潑。

年紀小加上有些姿色,更容易招異性撩撥。

孟惟對著這三個男青年問道:“刷卡還是現金?”

說話的男生從櫃臺上掏了一把薄荷糖:“現金……我們沒帶夠,你們這兒,能付人民幣嗎?”

沒帶夠英鎊,她也不能把人扣在這兒,讓人打電話喊朋友取錢,那有點太不客氣了。

她想了一下,“好啊。”拿出放櫃臺下面的二維碼牌子,“微信支付寶都可以。”

這是專門給店鋪用的二維碼。

他們幾個還準備給這個小美女轉賬,順便加個微信呢。

這些男生有點訕訕,互相對視一眼,那就掃吧。

剛準備掃,一開始跟孟惟搭話的男生怪裏怪氣地跟朋友嚷著:“哎,哎,不對,他們店裏付現金,是不是為了避稅啊,收的不是英鎊,就不用交稅了,沒錯吧?”

別說,還真有這個意思,是丹虎的主意,他打算等人民幣匯率升上去,再把錢換成英鎊,不但不交稅,還能小賺一筆。這腦子轉的,她真的服了。

孟惟不是很樂意這麽搞,被人查到會有麻煩。所以二維碼一般都放在櫃臺下面,只有客人堅持付人民幣的時候,她才會拿出二維碼救急。

其他人馬上幫腔,“肯定也不開發/票,那我們吃壞了肚子怎麽辦,找誰賠去?”

孟惟試圖解釋:“你們要發/票的話,我也可以開……”

但他們又找著新的理由,“你現在才說會開發/票,我們如果不這麽說,你肯定就糊弄過去了。”

他們你一言,我一語的,聲音不小,語速又快,三個人一起說話,孟惟根本插不進話。

幾個男生看她有些百口莫辯的意思,仿佛同意放她一馬似的,“那這樣,你讓我們加個微信,這事兒就算了。做個朋友,認識認識,誰會跟朋友計較啊。”

這種賴皮賴臉的男的,哪哪兒都有,夜店跳個舞,大排檔吃個串兒,碰見漂亮姑娘,上去非要交個朋友。但今天這三個比孟惟從前見到的更癩皮狗一些,拿店裏的生意來故意刁難人。

“你是哪所大學的啊?我們是X大的,不是附近其他那些排名靠後的大學。你叫啥啊,什麽專業的,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玩兒。”

來大堂收餐具的阿傑見到櫃臺這個情形,有點急了,他是丹虎雇來的切菜小工,也是大學生。即便父母給了錢來留學,他平時有空的時候也會去打工,好給家裏分憂。

小男生很有正義感,可惜個子不夠高。

孟惟對他使了個眼色,意思是不用緊張,她對付得了。阿傑立刻理解成,趕緊叫老板來救場!她是老板的女朋友,人很斯文,一定搞不定這個場面。

她若無其事地把支付寶二維碼拿下去,很好脾氣地說:“那刷卡吧,你們三個人都沒有卡嗎,什麽卡都行,中國的信用卡也能刷。開發/票,人人都開,好了吧?”

如果她是別處打工,早就要麽喊領班,要麽叫安保了,她只是一個小小侍應生,職責外的事她一概不擔。

但這回,店是丹虎開的,她額外展現出好脾氣,新店剛開業,讓人在背地裏說壞話就不好了。

孟惟笑著說:“有學生卡嗎,可以打八折。”她倒是想看看,到底是哪個專業的混球,叫什麽名字,給臺階還不下的話,可就沒好果子吃了。

聽到能打折,這幾個人也不磨嘰人民幣的事了,動作很快地拿出銀行卡。她一張張刷,銀行卡一般都是接觸式,碰一下就行,但有個人的卡要放進pos機。

碰了好幾下都不成功,孟惟提示他:“插進去試試。”

這話剛說完,幾個男生就心心相印地賤笑起來,還在嘴裏重覆“插/進去”這個詞。

“我可不敢插,才第一次見面呢,速度好快哦。”

“她邀請你呢,你就/插吧!”

這下孟惟真的有點生氣了,她要攆人了。

在她開口之前,丹虎來了,面色不善,走路帶風,而且動作比語言快。

直接把笑得最開心那個上半身摁在櫃臺上,手壓在他腦袋上,讓人動都沒法兒動:

“舌頭不想要了,還是耳朵不想要了,給我說說。”

這三個人個頭兒都沒他高,丹虎只穿了T恤,胳膊上露出的肌肉很分明,耳朵後面夾著根煙,舉止做派一看就是混社會的,渾身上下透露著“惹不得”三個字。

“你要動粗是不是,你們老板在哪兒!”

“他就是。”阿傑適時地出現在旁邊,補充道。

三個男生其實已經怕了,但強撐著說:“你敢動粗,我們就要報警!”

孟惟搶白他們:“我會告訴警察是你們非禮我,這裏沒有監控,我說什麽就是什麽!”就算他們真的動手,她也會幫丹虎拿凳子砸人,豈有吃虧之理。

這下他們才發現,惹的不是小服務生,而是年輕老板的女朋友。

“別跟老子廢話,要動手出去動手,外面更沒監控。”

這不是一個恐嚇或是建議,丹虎動作極快,當真拖了一個人往外走,北面就有個廢棄停車場。

不聽他們期間的種種屁話,直接把人拖到門外五級臺階以下,眼見真要去打架,他們就怕了。這老哥別是中國城幫派的人,一看就經常街鬥。被拖住的人不是沒掙紮,又蹦又扭,抵不過丹虎三下五除二把人半拖半摔扔下臺階。

丹虎走向那個被扔下臺階,此時還沒站起來的男生,一腳踩在人家手上,“想怎麽打,你要代表他們三個跟我過過招,還是三個一起來?”

很顯然是三個一起打勝算大。

但丹虎回頭一看另外兩個人,他們集體後退,表示讓他上就行了,他們不打。

這幾個人又不是瞎子,早就見識到了丹虎的力氣跟身手。而且能在中國城經營一家這麽大的酒樓,必定社會關系覆雜,肯定是這兒的地頭蛇。他們只是學生,又不是專業的混混,這輩子架都沒打過幾場,上去就是白給。

另兩個選擇戰術性撤退:“算了算了,不跟你們計較了,我們走!”

孟惟在門口喊:“還有一個人沒付錢,地上趴著的那個!”

地上那位仁兄見到朋友都跑了,心裏又急又氣,而且搞不懂為什麽他最倒黴,被死抓著不放。

盯著人付錢的時候,丹虎在他旁邊念叨:“你今天真的很幸運,本來我準備把你揍個半死,然後扔在gay吧門口讓人撿屍,讓你知道‘插’是什麽感覺。”他說話聲音很小,只有這個男生聽得到。

孟惟不知道丹虎說了什麽,在旁邊看這人臉色發白,以為他被嚇到了,本著不要把人嚇壞,省的影響生意的想法,她還問:“可以打折,你還要的吧?別害怕了,他不會揍你,逗你玩兒呢。”

“不用不用,我原價付就好。”這個男生百分百確定他絕對不是在開玩笑。這裏只有這個女的把他當成好人……

讓人滾蛋後,店外就剩他倆了。

趁著沒人,孟惟拉拉丹虎的手,仰頭沖他笑,雖然在同一家店裏幹活,但他忙得像個陀螺,他們半天都沒什麽功夫說話。

丹虎低頭看她傻笑,好像一點沒受幹擾的樣子,皺眉道:“要不是阿傑出來看到,你都想不起來找我啊?”

“不是多大的事兒,我打工的時候,經常碰到這種情況,遇到嘴上不幹不凈的人,我都習慣了……”這是實話,世上多的是這種下流男性,雖說一個國家的所有人共用一套語言系統,但是有些話,男的說了無礙,女的提及了就會被開低俗笑話,不僅是說出的話,還有無意間做的動作,穿的服飾,她們很容易被當成口嗨的目標,被不懷好意凝視的客體。

“我能對付,我記了他們學生證信息,敢不付錢,我就報警,他們一個都跑不掉。”

孟惟看著丹虎氣還沒消的臉,情意綿綿地說:“我能做的事可多了,可不許你小瞧我,”又踮起腳尖,巴在他耳邊說悄悄話:“你是老板,那我是不是老板娘啊?”反正周圍沒人,她一整天沒靠他這麽近,有了機會就想跟他膩膩。

丹虎拿下耳朵上的煙叼在嘴上,瞅著她一個勁兒撒嬌的樣子,覺得很可樂,就笑了。

不是她想要的多情笑意,而是聽了笑話似的笑,於是嬌也不撒了,捏起拳頭砸他的肩膀,“你什麽意思,笑什麽笑。”

他笑著問:“怎麽,你真想做中餐館的老板娘啊?”

丹虎總覺得,他做這個活兒可以,因為他不是什麽鳳子龍孫,就是小混混出身,更沒有一點人文素養,或是遠大目標。開飯館切菜都談不上委屈,掙這些俗錢正合他意。

她不一樣,嬌養長大的千金小姐,渾身都是藝術細胞,將來要去大劇院的。

哪能真讓她抹桌子端菜掃地。

她晃得他沒辦法點煙,“老板娘不是我,還能是誰,你心裏有別的妞兒嗎?”

這句話的重點可以放在不同的詞匯上,意思也會大大不同,巧的是他跟她領會的正好是兩個不同的意思。

丹虎笑嘻嘻地說:“老板娘是誰呢,是誰呢,就不告訴你,因為她是我心裏的惟一。”

心裏的惟一,是他們在泰豐行第一次見面,他戲弄她時說的話。

孟惟有點臉紅,但還是不依不饒:“你說,心裏的惟一,是不是我,我不要聽什麽你猜你猜的話,快說‘是’啦!”

“好吧,是你。我申明這個話不是因為你重拳出擊,強買強賣,而我不堪其擾才說的,我是自願說的。”

丹虎攬住她,躲避她的小拳頭,把她抱起來轉了個圈,兩個人鬧了一番,才整理好衣服,像兩個穩重的成年人似的走進了泰豐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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